乱世的新年，依旧有几分人情味在。
街道上热闹非凡，红灯笼高高挂起，也正是因为这些红灯才点明了半面天空。
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能用人山人海四字形容，各类人聚集在一起，舞龙舞狮，唱戏说书，踩高跷玩游戏。
路面上的积雪都十分稀少，房瓦上亦如此，似乎是被这一片盛况所感化，连吹来的风都变得温柔。
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，挥舞着手上的小龙娃娃，看着一条各色交染的长龙腾云驾雾般忽上忽下，规矩的舞龙团队在人群中支撑着巨大的龙身，配合十分默契。
唢呐喇叭二胡齐响，民间之乐未必不如那些温室雅乐。
隔壁的舞狮团队过来凑热闹，底下的两人操纵的狮子眼睛一眨一眨的，两只狮子围着龙身打滚，跳上跳下，引起围观群众一片叫好声。
外面的世界，一样令人着迷。
以前并不是这样的，自秋雨有记忆起，这个世界就已经是一片混乱了，礼仪道德什么的全部都已经被逼到了警戒线处，时不时就有人越过去。
新年从未如此热闹过。
时景说，因为烟渡免费设立粥厂，发放衣物，为了再让他们感受更多的温暖，所以那些人都是烟渡花了价钱请来助兴的。
“这么多啊？”秋雨微微惊讶，内心对烟渡的好感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。
环顾四周，这灯火通明比烟府还繁华热闹，整个善无城都陷入了这场新年的洗礼中。
时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秋雨习惯性地抓着时景的衣袖，她的身量太小，在这人群中很快就会被淹没，
前来观看的行人越来越多，这些人都比秋雨高了不少，一圈一圈的，围得水泄不通，连点缝隙都不留。
秋雨费力地踮起脚尖，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，只听见里面的礼乐声还在响个不停，似乎是要到精彩的地方了，变得激烈了起来。
“想看？”时景低头问道。
秋雨抬眼看他，时景的下三白眼瞳仁有些偏上，其他三面的眼白色部分比较多，所以她总觉得这种眼型的特点便是看起来攻击性极强，冷漠无情。
老人都说三白眼别称蛇眼，又说三白眼有剑难，为人虽然表面温驯，实际上刚傲阴险，野心太大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，一生之中必有一次大劫。
可是当时景凑过来看时，那眼型又如桃花带醉，深情款款。
那些老头估计都是瞎说的，时景不像是个坏人，人不可貌相，海水不可斗量……秋雨在心里默默想着，又点点头。
时景突然蹲下身子，指了指肩膀：“爬上来。”
“啊？”
“爬我肩膀上坐着。”时景不耐烦地说。
秋雨心里一暖，腿使劲儿往上一搭，时景稳住她让她把另外一条腿也搭上去，然后让她抱住自己的脑袋，自己抓稳她的双腿，说了句“准备好”，秋雨“嗯”了一声，心里有点紧张。
可是半天过去了，他也没有发力起身。
“秋雨。”他喊她。
“啊？”
“你的手遮住我眼睛了。”
秋雨连忙往上移了一点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：“抱歉抱歉！”
时景微微叹气，猛的发力站起身来。
一下子离地而起让秋雨小叫一声，可也是在这么一瞬间她感觉这个世间都明亮起来了，远处的水墨丹青影在灯光下一片朦胧模糊，由近到远，人群灯笼都越来越小，小如蚂蚁。
她就像那些被父母呵护如珍宝的孩子一样，也有人如此呵护她。
而此时舞龙舞狮也到了最精彩的地方，三方交接，狮子上了高桩跟龙首耀武扬威，又从最高那层一跃而下，在地上打滚撒娇似的，最后两只狮子从嘴里吐出一副对联来贺新春，而舞龙则是龙身上一整首诗。
音乐也在此时停止，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，纷纷叫好。
秋雨也忍不住拍手叫好，兴奋地弯腰凑到时景耳旁：“时景时景！你看见了吗？好精彩啊！”
“看见了。”时景无奈道，她在他耳旁说话，吹的他耳朵痒痒，“我又不跟你一样矮。”
秋雨嘟嘴打了他一下：“我才十二岁，我会长高的！”
“那也还是个矮冬瓜，除非你能长得比我还高，否则比我矮一寸都是矮冬瓜。”
“你多高？”
“九尺一寸。”
“你觉得女儿家长么高可能吗？”秋雨差点被他这无所谓的语气给气到。
这边的表演完了，时景又开始带着她向别的地方走。
“为什么不可能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，有一次任务的对手就是个九尺高的女人。”
“大过年的，能不能不要提‘杀人’这两个字。”
“哦。”
说着，前面过来一个卖冰糖葫芦的，时景喊住他，让秋雨抱稳自己，从手袖掏出几文钱买了一串。
“客官你这是买给你女儿啊！你女儿长得真可爱啊！”商贩开始说客气话。
那只递给秋雨冰糖葫芦的手瞬间僵住，秋雨也一愣，低头一看，时景脸色都青了。
商贩还想继续夸他长得俊俏，结果就看见时景那双戾眼瞬间满是阴寒，一眨不眨瞪着他，吓得他赶紧走。
秋雨捂着嘴努力憋笑，又怕摔下去，只好扶稳他，只是肩膀抖得厉害。
那份笑意通过那双手传给了时景，时景不耐烦地把冰糖葫芦递给她。
“谢谢。”秋雨看着那甩的漂漂亮亮的红色糖风，伸出舌头舔了一口，又想起他说的那个九尺高的女人，“后来呢？那个任务你完成了吗？”
时景又开始继续走，路过各个小摊子都会抱着好奇的秋雨看一番。
“你觉得我完成了吗？”
秋雨咬了一口里头的山楂，配着细碎的红糖，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：“那你十二岁的时候多高啊？”
怎么这丫头是看身高来决定成功率的吗？时景满头黑线：“反正比你高。”
“嘁。”秋雨哼了两声，“那你到底完成了没有？”
“没有完成的话，现在背着你的就只是一缕孤魂了。”时景淡淡地说，瞥见一个卖假面的小摊子，移步走了过去。
那几乎没什么感情的话语吐出来的字眼却是生死之事，秋雨咬冰糖葫芦的动作都不由得顿了顿，随即停了下来。
其实时景未必比她过得要好，听竹不归说，时景四岁的时候就是个孤儿，被一个专门找他们这种孤儿来训练成为杀手的组织给拐了进去，受尽了各种严酷的训练，年纪轻轻就在一片饲养野兽的环境中成长搏斗。
那组织很有“人性化”，因为他们过于懂得人性，但他们又不教他们“人性”，每年都会招五十个这样的孩子回来洗脑训练。
他们会给他们最好的教育，最好的武功，唯独没有教会他们感情。
当然，也有人受不了这种严酷训练想要逃跑的，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去，也没有一个在付诸行动之后抓回来还活着。
他们也不养废物，训练到十二岁的时候就是最后，五十个人里面只有最强的那个能够活下来。
时景是那一批里面最强的，他杀了其他四十九个人，活了下来。
他对里面的人有感情，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兄弟，寒冷黑暗之中唯有彼此相依取暖。
可是当他踏步进入修罗场时，为了活下来，就没有人性了。
他把“人性”关掉了。
十六岁时，他成为了组织内第一个百场任务全胜的人，然后那个组织在不久后便被剿灭，远在天边执行任务的他赶回时只有尸骸遍野，一片废墟。
之后便是漫长的流浪生涯，去过很多地方，也见识到了更多的“人性”。
他跟她不一样，她遇见了竹不归，他也遇见了，可是他的“人性”已经被“关闭”了，现在也依旧没有“打开”。
时景低头看着那些各色各样的假面，秋雨轻咳了一声：“那个我重不重啊？你要不要把我放下来？”
“不重。”
她的体重对于时景来说若有若无，完全就是个小孩子。
“可我想下来。”
“好。”时景蹲下身子，秋雨利索地滑下来。
时景双手得了空闲，开始去挑面具，可他看上的都是黑色的，而且阴阳怪气的，看着就吓人。
“这个怎么样？”时景带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，转头问她。
秋雨嘴角抽搐，瞥见桌子上有个暖色调的笑脸面具，将冰糖葫芦叼在嘴里，伸手取下时景的面具，另外一只手去拿另外一个面具盖在他脸上：“大过年的！开心点嘛！”
秋雨哈哈大笑。
时景透过面具的小孔看着她，半饷之后才缓缓点头，说了句欠扁的话：“你笑起来很丑。”
“……”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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